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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汉源》之一:影子
2023-08-16 10:39:43 个人图书馆-新用户1534Bpiv

《汉源》之一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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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珺

八百里的疆域有多么的辽阔,我无从查起,莽莽苍苍的关中平原南麓横依着秦岭山脉,阻断了南北的湍流,秦泉自此也就分流南北,黑河流进了关中,只有蒲川连着椒溪渝渝的流向了汉江,多少年来蜀南城中都是一如既往的萧条,所有的板壁门里留着两只窗眼无端的望着苍天,门口洞开,直溜溜的油条卷,打着旋儿在锅里翻了两翻,夹着葱花的香味儿诱来了无数的乞人,扛着褡裢的,背着背篓的,推着独轮的,挑着箩箩儿的,男人们叫着喊着,婆姨无奈的抚摸着将睡未醒的细伢子,含着泪给崽儿的发髻上插上草……

椒溪河就这样流着,数不过来的脚板子印照在了水里,同椒溪一样蒲河也是发源于秦岭南山的哪个坡上,一眼清泉流经了无数的岁月,饮饱了世代的路人,或许,只有秦岭才记得清往来的征战,北守望着关中南守望着汉源,下路听说闹了饥荒,流民不畏生死也没有目的,他们只有双眼睛看着脚下,还有双脚板踏着路面,川北的熊家梁上已经养不活人了,兄弟三个裹在流民中一路逃难,可能在历史,上听说过,窄乡迁宽乡的时候是四川填的陕西吧,眼望着小麦磨得麸子,巴巴的熬顿糊糊活命,就这一袭执念,踏遍了细腰子石头铺就的巴山蜀道,磨破了脚底板子下的水泡渗血化脓,蜀道有多长能用脚板来丈量,这个我未曾走过,先人们窥测的生路,后辈只是莫名的凝在心一条神话过的脊梁……

清末的天地在记忆中是一片昏暗,说不清是不是一路上还有些风沙迷眼,人们的眼里常常都带着鲜活的颜色,血红中布满了黑丝,脸上泛着土黄,牙齿直利利的暴露在嘴外,狰狞的面目,上已然看不出一点中国人固有面容了,只有鼻骨,颧骨,颌骨构成的直线伦廓,咬紧了牙关,就这样走着,一步又一步,一尺再一尺,熊健禄也就是这样把生后的安息之地,从重庆开县竹竿坝子罗到了陕西南麓的那么个湾里,这个湾里放眼出去,层峦叠嶂的山场上,镶满了波光淋漓的上好的水田,苍劲的草木交辉着翠幽幽的秧苗儿在微风的四时抚育中拔节有声,水田里春秋映滟,随着一声朝牧的晨鸣,水牛在田埂上笨拙而又短促的吭出股股白雾,破冰后不论早出还是晚归,踏在田埂上都松软了不少,但却填上几脚泥泞,或许,是太早了吧,雾霭染的天山一色,春旭的日头一般都会在雾后面懒懒点上一笔石榴色的鸭蛋红,每每也就是这个时候人们才会跟随在牛的后面,扛上个犁辕,在田中错落有致的画上杂色,不管天地间的颜色是多么纯粹还是多么杂乱,然亦是无法掩盖眼前那一方墓碑,碑下芝兰相绕,左右两颗常青松鹤然而立,识字的人说:碑文上写的耕读传家的纲常,前人是个凿石头的,所以才会选到这么好的料子石打碑!

在那一方,也在身前时立下了生后的归宿给后人审阅,但我至今未曾好好审视过,我唯一能够鉴赏的只有遗留下的那一座四合天井,一排水磨石条子铺就的跑马梯上方一排“一”字三间的槽门,面东而开,昭显着紫气东来的蓬勃景象,象征着子嗣在这一方能够兴旺,也诠释着旭日未曾平明就能接受到阳光雨露!槽门里盘龙柱也是一溜儿排开的,绕着盘龙柱,木镶石砖的牙梯,隔断了进]的视线,也通向了南北两厢房上下的要道,厢廊尽头白十字匍匐雕花栏杆,盘根交错的镶嵌在兀自卓然的两角楼的甍宇下方,角楼抢出院外城垣的高度,飞檐上镇着狴犴兽面,登楼依栏既有屋宇下的紧密,也有目穷方圆的旷然!

槽门里,中堂大门上直笔隶书题就的“礼耕义种”或许是先辈们对世薄窥破后的淡然,也或许是对后人单纯的警戒,匾额高出院落中间天井里隐壁插屏数倍,正堂屋檐下的穿墙游廊横通两厢房,游廊折角处扶手梯镶在墙里,转上了二层,二层壁窗落地,屋间隔着隐柱,隐柱下枕着镇磴,廊檐下的月台铺着木椽,椽下打挑,挑下立栋,栋上横梁,远观高低错落,进门屋宇轩昂!

门首两尊饕餮兽面衔吐铜环,大门终年紧闭,只有两翼门]共人出入,北洋政府末年流寇肆掠,民国十二年,槽门在乱枪中被打开了...

似曾是一个晚晴的午后,老汉们惯例巡视在田埂阡陌,余晖下的黄昏似画如梦,宛如在眼里翻开了一部历年沉静的古卷,古卷中勾勒出山峦雾霭,水墨般的写意,情景在幽风飚起的微尘里渐渐逼真,远远近近的马蹄声,踏响了枯草,为首的是一个关中汉子, 魁梧,粗狂,黝黑的脸庞下面,着一领灰白的短袄,相衬着方圆的色调。汉子微微一摆手,马队缓了下来,道旁的田埂上三五几个同样佝偻老汉都在用艾叶搓着棉线点烟锅,一个老汉不知是惊了马啸,还是急于让道,一个趔趄滚下草垛,马队也是同样警惕的望着老汉,四目交视相顾无语……

半晌过后“掌柜的,得似姓熊?”关中汉子礼貌的拱了拱手,“娃,你是哪个当子的?”老汉回敬的举了下锄把,“路过,可下华阳哩,”关中汉子顺手向南一挥“得似从这哒借道?”老汉一愣聚了一口浓烟,把烟杆在脚底上磕了磕,“借道?!”老汉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,但是周遭的空气彷佛瞬间就凝结了,所有的动作都停在了空中,马匹死一般静站着,烟锅上火星也都停止了燃烧,那个军匪难辨的年代,不同的勾当都有不同行话,谁也说不清行路的流民是在赶着哪个趟儿,老汉若无其事的,再次拿起烟锅,在布袋里紧挖着烟叶末子,“这是筹的哪家货?”火镰在手上反正就是打不着了,关中汉子跳下了马背掏了个洋火,凭空一划双手捧过来触在烟锅子,上道:“毛尖,筹点毛尖。”老汉的笑容花一般绽开在脸上道: “哦,原来是茶标掌柜的。” “什么标,走个散马而已。”汉子跳上马背急急的打了一鞭,一阵烟尘风般的远走了。

老汉愣愣的站在原地,望着马队离开的方向,殊不知这样的对视仅在数年里的同样一个午后续写了,然而,就这样改变了,那些当改变的和不当改变的所有……

子珺 , 佛坪人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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